葡萄树下散文
七月中旬的小城，已是滚滚热浪来袭，夕阳西下，燥热的力度依然没有减弱，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晚饭后，公园里，街心广场上，摇着扇子的、光着膀子的，带孩子出来纳凉的、跳广场舞的、大合唱的、踢毽子的……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开阔的场地，音乐声、嘈杂声、欢闹声，各种声音汇集于一处，让炙热了一天的广场公园瞬间沸腾起来，夏夜的热闹就此拉开帷幕。
每天晚上固定的时间点，家门口，公园马路边，一位年近70岁的老伯，用自行车推着两个竹筐，在路边一边纳凉一边卖葡萄。第一次买时，老伯对我说：“葡萄是自己家种的，没打农药、没用化肥，可以放心吃，关键口感和大棚种植的不同。”自小爱吃葡萄，水水的、甜甜的，那是一种盼望好久后才品尝到的盛夏时节特有的味道，浸润在记忆的味蕾中。此刻，能遇到农家自种的葡萄，自然，毫不犹豫就买了。时不时，晚上我出门，只要他在，我总会买他的葡萄。渐渐地，老伯和我熟识了，每次我买，不仅分量给得足足的，还要另外多给我一些。心里总觉得老人家大老远辛苦骑车过来卖，也是挣个辛苦钱，实在过意不去，可老伯总是说：“自己的东西，多点少点无所谓，喜欢吃就好。”
七八月份，是葡萄大量上市的季节。那一串串凝结着清晨露珠、尾部带着毛茸茸新鲜嫩绿叶子，品种不同、口味各异的葡萄从种植园地、从农家的院子里采摘下来，码得整整齐齐，成筐成筐地运到城里的超市、蔬菜水果市场，趁着新鲜、喜人，也好卖个好价格。
小时候，记忆中，村里的大多数人家院子里都种植葡萄树，当时并不解其中的原因。大学时，和同学去乔家大院游玩，清代民居青砖黛瓦，大门、屋檐、栏杆、窗棂……到处都镂刻着花鸟虫鱼的精美图案，尤其在不同的院落，很多地方雕刻着成串的葡萄。导游说：“葡萄在民间的寓意是多子多福、人丁兴旺。人们把葡萄雕刻在屋檐、影壁、门楣等处，就是为着祈愿家族兴旺。”或许，正是由于葡萄的寓意吉祥，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喜欢把葡萄树种植在院子里。
春天一到，父亲就忙着把埋了一整个冬天的葡萄树挖出来，清理掉覆盖在上面的厚厚的积土与保暖的旧棉被，再把入冬时盘着的藤条一圈圈顺开。积蓄了一冬能量的葡萄树，开始接受春风的吹拂，接受春雨无声无息的滋养。很快，它萌出鲜绿的嫩芽，叶子，眼见着一天一个样儿地长大。随后，父亲开始用结实的树枝、竹竿为葡萄树支架子。支架子看似简单，但也需要一定的经验。架子要搭到一定的高度，交接处，也要用铁丝捆牢固，而且，架子顶部还要搭成方格状，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来日的累累硕果。在葡萄树的`生长过程中，父亲常常修剪多余的枝条，以利于主干部分吸收养分。父亲说：“日常的细心照料，浇水、施肥、枝条的修剪，对日后葡萄树挂果的多少、大小、甜度都会有影响。”傍晚时分，天气不再炎热，坐在院里的小凳上，看五十多岁的父亲耐心侍弄葡萄树的画面，深深刻在了记忆中。
夏日来临，葡萄树已枝叶蓬勃，茂密一片。葡萄藤的枝枝蔓蔓顺势爬满架子，浓绿的叶子将夏日炙热的太阳光统统遮蔽，自然，葡萄树下形成了一片天然避暑、纳凉的好去处。饭时，邻里乡亲聚在一起，或坐或站或蹲着，边吃边侃，说说村里的新鲜事，唠唠东家长、西家短。闲时，摆一个小方桌，放几个小马扎，三四人一组就玩开了扑克牌，或者一群人围观两个人下象棋。疯玩了一天，夏夜，和小伙伴们坐在葡萄树下，听大人们侃大山、讲故事。蛐蛐儿在墙角浅吟低唱，疲倦的鸟儿也已宿了窝。透过密密的树影，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清澈澄明，遥想着传说中的嫦娥一定是貌美绝伦的仙女。月光一泻千里，映照着童年单纯的梦，也映照着乡村静谧祥和的夜，而我，早已迷失在葡萄树下的宁静中……
一串串青涩的葡萄，不知不觉中由小小的颗粒长成大而饱满的果实，晶莹剔透，一颗挤着一颗，一串紧挨着一串，像卯足劲似的，个个不甘示弱。慢慢地，它们的颜色由绿变紫，最后，小脸涨成了绛紫色，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葡萄粒颜色越深，表明日照时间越长，口感也更好。小时候，盼望着葡萄快快长大、快快成熟是一件比较难熬的等待，每天，眼瞅那些挂着的一串串绿色的圆果子，就痴痴寻思着，啥时候它们就变颜色了，啥时候就能进入我的胃口了。盼望着、盼望着，炎热的七、八月来了，终于可以尝尝鲜了。轻拈一颗，送到齿间，虽略带酸涩，但舌根下已隐隐透出一丝的甜味。葡萄的成熟期一般在中秋节前后，那时，它们已经完全熟透，颗颗晶莹饱满，皮薄汁多，味道更是爽口。嚼一口，甜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齿上蔓延，那情形，如同遍野滋生的蔓草，纠纠缠缠，一直连到了天边。在葡萄成熟的季节，最惬意的事，莫过于随时可以顺手摘几颗来吃。当然，人要懂得节制，否则无形中吃多了，胃口会撑得很不舒服。
中秋节晚上，兄妹几个围坐在父母身边，把月饼和葡萄摆放到桌子上，仰望星空，期盼明月快快升起，快快爬上枝头。香甜的月饼，清幽的葡萄果香，连同家的温暖，在院子里氤氲弥漫……这是人一生中最惬意悠然、最心无挂碍的幸福时光，每每想起，如一汪清泉，心底，自会喷涌出一股涓涓暖流。
后来，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举家从村里搬到县城，住进了机关宿舍大院。最初的几年，因为葡萄树，父亲每年都会回村里好多次，像以前一样侍弄它。随着父亲年岁增大，精力越来越不从心，老家院里的葡萄树也一年不及一年茂盛，没过几年竟枯萎至死，那棵曾给予我无数童年欢乐的葡萄树，也永远定格在了年少的记忆中。
而今，现代科技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便利，水果也一样，打破地域和季节的限制，一年四季，随时都可以买到想吃的水果。葡萄，这种平常的水果也衍生出很多品种和口味。偶尔在超市买几串尝尝，总觉得口感远不及儿时的味道，也许是果树变异与现代快捷种植的缘故，抑或，超市的葡萄缺了一种味道——父亲的味道，亲情的味道！
前几日，因我外出有事，回家已快晚上11点。公园、广场上，人们早已散去，城市褪去一天的喧闹，也安静了许多。开车到家门口的马路上，看到卖葡萄的老伯正在收拾竹筐，心想，老伯今天怎么也晚了？难道葡萄还没卖完？下车走近，询问：“老伯，您怎么还没收摊，平时这个点早应该卖完了呀？”老伯看到我，显然很开心。“俺觉得你今天该买葡萄了。平时，你每隔两天或三天都会买，俺就想，不管今晚能不能见到你，都给你留几串。这不，正好你来了，快拿上吧！”我给老伯钱，他推过来、推过去，说成啥也不要。“自家树上的东西，哪能计算得那么清？你喜欢吃就好!”
“不早了，俺也该回家了。今年雨水多，利于葡萄树生长，结的葡萄多，明晚，俺还会照常过来卖葡萄。”老伯开心地说。
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仰望星空，一轮明月皎洁无暇，静静地，将缕缕清辉洒到老伯归去的路上，一如年少时积满庭院的明月光，清澈澄明，映照着我手中颗粒饱满的葡萄，更显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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