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悄然包抄了生命散文
【能啜一口红酒吗】
午后的寂寥中醒来，真是寂寥得可以。寂寥地躺在床上，除了一点意识，什么都还睡着。
可就这么点意识，还在灵魂和躯壳之间游走着。仿佛一声幽约的叹息，拽出的却是老长的思绪。
可就这么点意识为什么还要游走呢，而且还游走得那么远！直达的是那么多真切的人和事，生生疼痛了午后的心。
曾经扎羊角辫穿开裆裤的小丫，在草地上捉着蚱蜢，捉着捉着就不见了……曾经高昂着头有一张清纯的脸穿着白色裙裾的姐到学校来看我，姐的白色裙裾多么飘逸啊，引得那么多意气书生频频回首，如今却早已沉积箱底，连同那些意气书生一起也恍恍暗去……逝去经年的父母分明地坐在低矮的老屋里，父亲看着那本卷了页的《三国演义》，伴着久病的咳嗽声，母亲一把一把地往灶膛里送着柴禾，火光映在她挂满汗水的脸上……真的，都那么近，为什么就走不近了呢？
设若真能走近，稚嫩的小丫，年轻的姐姐，离世的父母，看着站在面前的我时，会不会一脸茫然，惊讶地问我是谁，又从哪里来呢？果真如此，那又该是多么的惆怅！漠漠水田飞白鹭，盈盈一水间，总是脉脉不得语，那隔世离空的又何止是一片流年啊！
还有，还有在一片暗香浮动的豌豆花地旁，年轻的平儿和初恋紧贴时的那嘭嘭的心跳声呢？那两抹擦也擦不掉的红晕呢？那时的平儿和初恋多么的稚气啊，平儿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初恋呢，嘴唇上绒绒的胡须间还渗着汗意……可，就那么一转身一转身，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微雨黄昏后了！
刚参加工作的平儿，老公送的一条桑蚕丝围巾在脖颈间宛转了很多年，年轻的平儿脸上洋溢着经久不息的笑意，而今那条桑蚕丝的围巾早已风化残缺，青葱的笑意业已恍若隔世。又想起女儿扎着羊角辫书包搭在胖乎乎的屁股上一跳一跳去上学的样子，那样子已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了，此刻居然怎么也想不起女儿去上学时脸上是挂着笑意还是挂着愁意呢？她出门时是先叫的爸爸还是先叫的妈妈呢？还有，还有那一家人骑一辆摩托车，小狗格格搭在车扶手上，老公掌车，我和女儿坐在后面，一家人在桃花盛开的小路上一路欢声而过的时光呢？那时光都藏在哪儿呢，为什么就找不到了呢？那小路上遗落的笑声犹在耳畔，小狗格格却早已不知去向，桃花也盛开了无数回，可每一朵每一朵滴落的都不是那年的露珠……
还有，还有那些清明的.悸动，那些若有来生，许你一世繁华的灿烂的诺言呢？此刻为何单只灿烂得灼伤了眼，灼伤了心呢？能有来生么？今生都随时有可能化为尘烟，那么，那些诺言，那些期许，将何以表达，何以安生呢？或许都只是一时的蜃景而已。
远去的正如黄河水般滚滚奔流到海不复回。
许下的又如镜中花水中月般杳无声息空劳神。
独剩了这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在这个寂寥的午后形神萧索。
能啜一口红酒吗？一口就行！
【春天越来越年轻了】
当第一缕春阳落到脸上时，红红绿绿的菜薹们正在微风中轻轻地颤，枝枝桠桠间还有更多的幼芽在扑楞楞地冒。
不知怎的，看到这些，只有满心的悲凉。最后一抹唇彩涂在唇上时，仿佛是在完成一段悲壮的使命。
当支楞着头发，木着双眼迎着阳光走出去时，觉得自己实在像个透明人般飘浮在空气中，稍有风吹，便可消散。
阳光很大，其实并不能很好地进入眼底，稍一沾上便顺着脸颊哗啦啦地往下掉，听得见落地的声音。
我在想，人真是奇怪，只是一具碳水化合物的组合体而已，居然还能动还想能还能年轻和衰老。现在这具碳水化合物的组合体正行走在阳光里，可不知何时，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声叹息都会没有。它所曾经拥有的欢娱，爱情，悲伤，诅咒，一样都会烟消云散。
我现在这么走着，阳光这么好，菜薹这么娇嫩，万物在春天又年轻得仿佛一吹就会化去。而我，所拥用的这具躯体却在逐渐老去，连同青丝，连同唇彩，连同微笑。
当怀抱着如此念头走过一处工地时，看见工地上几个浑身泥灰的男人们正在放肆地笑着，其中一个男人不知讲了句什么，结果引起了一阵更大的笑声。他讲的同时眼光还不自觉地向我这边乜斜着，而我却是这般毫无响应地就走了过去，连自己都嗅到了自己的冷气。
我这么走着，好像分明记得自己要到哪里去，却又分明忘记了自己要到哪里去。三三两两的红衣绿服的学生们骑车走过，洒下一片脆生生的笑声，那是少男少女们的春天正在生长。多少年后，这片笑声和听到这片笑声的耳朵又不知置于了何处。
造化的春天又来了，而我人生的春天似乎还在很远的一个地方，在很远的一个地方歇着，自生自灭。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却还有那么多未知的时间和空间还来不及涉足，来不及去春暖花开，不禁让人生出很多薄薄的悲凉。
随身携带一袋梅，拼命地嚼着，嚼到口舌生疼，嚼到自己都厌烦，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嚼，仿佛只有这种机械简单的行为才能更加惩罚自己的虚空，惩罚自己目前这种将老未老的身形，让流逝得快的东西，索性流逝得更快。
走到办公室里就莫名地说了一句话：春天越来越年轻了，结果没人搭理，还有下半句就咽在了心里：我们却越来越老了……
【不能唇红依旧】
清晨的水漂过的唇，再涂上薄荷的唇膏和红的唇彩，照见镜子，竟有几分潋滟水光的流动感，润泽得一吹即破。这一抹鲜妍的红，映在心底，仿佛初阳。双唇擎着这抹红上路，身轻如燕，心底水样滑。
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明媚的阳光倾洒出清脆的金属声。如果可以，唇上的红尽可鲜妍到想去之处。
然而身边却是穿梭的人群，鱼贯的车辆，扑面的灰尘，喷发的尾气，追逐的噪音。我是一尾鱼，幽蓝的大海里，或者清澈的溪水里，曼妙着身姿的鱼。我想往着干净的白天里细碎的阳光在水中跃跃地跳舞，想往宁静的夜里裹一身星光憧憬着很多未知的地方。我的鳞片闪闪有光，我的背鳍簇簇如新。我应该是一条美人鱼了。
而此刻的我，竟不是这样一尾鱼，却只是涸辙之鲋。翕张着两腮，拼命地呼救却无人听见。我在灰尘里、粉尘里、尾气里、噪声里挣扎出没，头发凌乱，身形仓促，裙裾偃旗息鼓。那种曼妙，那种飞扬何处可寻？
我的唇开始干涩，舔舐间一股糟糠的味道。我惋惜我那抹鲜妍的红，在这个风尘仆仆的世道里无以保全，尽管只有三两分钟的路程，尽管还是轻车出行。
还敢揽镜自照吗，还有多少鲜妍经得住审视？明媚的阳光里，却不能唇红依旧，是心中多少掩不住的殇？
不能依旧的又岂止是唇红？这满天的风沙，经年的尘埃，封杀了多少青春年少，销蚀了多少柔情蜜意，老化了多少天真心地？都无以保全呵，无以保全！
【不顾一切地老去】
母亲的母亲走了，高寿，八十六。母亲走时五十八。
设若借得母亲十年寿，母亲会有一番含饴弄孙的好光景。
可惜一切都不能假设。
奔丧期间，遇见三姨，脚步很蹒跚，问旁人怎么回事。答曰：子宫癌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
设若成真，当和母亲走时一样年纪。
有些惊心。
三姨握着我们的手说，再来，恐怕就见不到你们了……
有些黯然。
第二天早晨梳头时，姐说，妹，我头上都增了不少白发了，连镜子都不想照了……
回来的路上，老公又说，老一辈的都渐渐走了，慢慢的，我们就站在人生的前线了……
【被围困的人无可逃遁】
张丽钧说，人生禁不住三晃，一晃，大了；二晃，老了；三晃，没了。我在晃，我们在晃……老，不会放掉任何一个人。生命，不顾一切地老去……
林清玄在《在云上》一文中写道：一想到我这篇文章的寿命必将长于我的寿命，哀伤的老泪就止不住滚了下来……
寂寥和萧瑟，正悄然包抄了每个人的生命，被围困的人无可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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