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秋天散文
这个秋天受“天鹅”台风的影响，一直在落雨。秋雨没有改变叶子的色彩，却砸落了一地落花，一种萧瑟感油然而生。秋风是寒了又寒，街道上行走的人们都蜷缩着双肩，行色匆匆。秋天就在一场又一场的雨里，早早地来到了这个城市，来到了我的身边。
闺蜜子言来医院的这天，窗外正下着一场秋雨。
雨水顺着子言的头发往下滴落着，她居然没有打伞。她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脸色有些苍白。才二十天的时间，她看上去更加消瘦了。
“阿姨，还好吗？”我试着开口，不过话题还是落在了她心伤的事情上了。
“刀口没长好，低蛋白，状态也差，总对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说着说着，子言的眼里，有了一滴晶莹的泪花。
二十天前，刚刚送走上大学的女儿，子言便领着母亲来医院做全身检查。因为母亲一直消化不良，而且消瘦的厉害，子言帮母亲申请了胃镜检查。回到科室时，她本就疲惫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老于，好像我妈的病不容乐观。都怨我，只顾着高考的女儿了，忽略了她。”她言语有些哽咽。一时间，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她，只是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肩膀。想起我的母亲也是在多年前的秋天，她还未下X线透视机，我已经泪流满面了。有时候想想，真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待”啊！
这一次，不幸又来到了子言的身边。我看着她已经变得朦胧一片的双眼，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或许，此时，她只需要我这样安静地陪着她……窗外又传来一阵阵雨声，牵着我的思绪。
子言，我们同窗三载，又一起工作了二十几年。她高高的个头，齐耳的短发，发间散落着几缕白丝，人到中年，年轻时还不算明显的小巧斑，现在却颜色日渐加重了。不过，她是娃娃脸，眼睛比较明亮和生动，看上去依旧有几分靓丽。
在我眼里，子言就是脆弱的代名词，而且她最擅长的也是哭泣。但凡遇见了不愉快的事，无论伤心的，委屈的，还是幸福的，高兴的，她第一时间的反应一定都是眼泪。
女人是水做的，子言就是一个很女人的女人。
子言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她的父亲特别注意对她的素质教育，希望她有一天能够走出他们生活的洼地。从小她的身上就背负了她父母太多的希望，这让一直努力的子言还是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她最羡慕我，大大咧咧地数着青春的日子，没心没肺地笑着，毫无忧虑。
曾经，我们一高一矮，一个长发披肩，一个是短发轻扬，引来无数目光的侧目，当然也引来了我的母亲误会的关怀。因为，好多别的科室的同事以为我们是一对恋人。我们一起读夜校，一起看电影，一起去大排档吃夜宵……
子言喜欢读书，而且特别喜欢读古典文学和外国名著。她可以背下来书中大段的描写，可以背出来自己喜欢的文言文的段落。有一次，她在班会上背诵《简爱》里，简爱对罗彻斯特的对白时，语调慷慨激昂，尤其最后一句“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让我们听着都有了那种呐喊的激情。子言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那就是弹琵琶。他的父母为了她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付出了太多的辛苦，也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和钱财。因为从小经常参加演出，她从不怯场。这也让她有了很多出彩的机会，毕业不久，她就到了医院团委去工作，有了更多的与人接触的机会。她和她的丈夫就是因为一次汇演认识的，而且一直走到了现在。
想起子言的婚姻，我不由得看向了窗外——这一场秋雨，下得绵绵软软，淅淅沥沥。
子言的父母都在一个企业工作，父亲是厂里的会计，母亲是车间的技术工人，她还有一个小妹妹，技校毕业后，也在这个企业里参加了工作。九十年代中期，企业经营不善，大批职工下岗，这就包括子言的父母和妹妹，一个四口之家，全仗着子言的工资维持生计，日子变得艰难了。那时候的子言，最常见的是眼泪，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坐在我身边，哭得梨花带雨，她的眼泪成了我眼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子言在婚姻上的选择是我最不赞成的。不过，在大家不看好的一段婚姻里，子言却走出了她特有的幸福，这一直让我刮目相看。
贫民女走进豪门，苦难可想而知。但是，她的婚姻给父母的生活带来了转机，也给妹妹的生活一个好的平台。在婆婆挑剔的眼光下，在小姑子冷言冷语里，她一直沉默不语，最多的时候是倒在爱人的怀里落泪。值得庆幸的是，她有一个渐渐地爱上了她的丈夫，憨厚坦诚。
她的女儿出生时，她没收到婆家人的祝福，婆婆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随风传来了一句“我看她也没有生儿子的命“。母亲心疼她，把她接回娘家去修养了。她没有怨言，一直默默地做好应该自己做好的一切。在婆婆家二十年，她依旧素衣出行，从不沾金挂银，也不参与婆婆家的任何生意往来，每天朝八晚五的去单位工作。
她第一次让婆婆另眼看待的事情，是她教育出来一个优秀的女儿。孩子在子言细心的教导下，端庄大方，少了很多豪门气息，而是有了一种优雅的书卷气。因为成绩优秀，刚刚被北京的一所大学录取。婆婆看着金榜题名的孙女，心生感动。这才想起来，一直含辛茹苦的儿媳，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生活了二十年。
七十八岁的婆婆决定把事业交给儿子来打理了，自己则在儿子家附近买了房子。多年的'观察，她觉得子言是值得她托付的人。子言终于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她开着婆婆出资给买的奥迪Q5来单位上班，迎来了一片羡慕声。
见到我，她没有笑，还未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我知道她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为了这一天，她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或许，婚姻的最初，她是有目的的。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她只想守住这个家，钱财在她的眼里变淡了。每次和我聊天，她跟我说的都是怎么让婆婆和父母安享好晚年，她设计了N个方案，想着三个老人晚年尽享天伦的快乐。
或许，人生有时候就想一场秋雨，来得那么急，那么的寒凉透骨，那么的直入人心。
子言设计的诸多的方案还没等着实施，母亲就病倒了，这无疑给了子言一次最沉重的打击。这一次，子言来不及哭。她第一时间把病历片子送到肿瘤医院做进一步的确诊，联系专科医生，转院治疗……一切在她的指挥下变得井然有序。她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时间改变了她，或许是因为痛苦，一下子让她成长了。
进一步的诊断更是让我揪起了一颗心。“胃癌晚期，多脏器转移”这样的诊断无疑是给她母亲的人生判处了极刑。不手术，可能马上就面临着亲人的离去。做手术，可能只是为了缓解表征，延长一些生命的持续，没有更明显的治疗效果。我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眼里露出了坚毅。
“手术必须做，马上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去争取。”子言坚定的话，让我们几个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分明看到了她爱人眼里闪现的赞许的目光。她一边安慰着父亲，一边劝导着哭成一团的小妹，眼里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
今天，已经是她的母亲术后的第二十天了。母亲变得更加虚弱，但是看到了她眼里总是会有几分笑意。子言在慢慢地跟我讲着她的母亲，疾病让在她眼里一直比较强悍的母亲变成了最脆弱的人，病魔在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神经，吞噬着她的意志，她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子言了。
“做完了第一次化疗，我准备带母亲去旅行。”子言语气很是平静，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能行吗？阿姨很虚弱。”
“我要给她生活的勇气，只要活着，就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如果总是躺在床上，我雇人伺候她，她会更萎靡，也会走得更快……”子言的语气变得坚定。
子言走时，我还沉浸在她的话语里。
窗外，秋雨夹着还未变黄叶子随风去漂泊了，没有谁能留得住它前行的脚步。落花成泥，落土为安，都是一种对生命的诠释，生与死在我的内心都是一样的厚重。生，是历尽艰辛的快乐；死，却是艰辛过后的重生。那随着秋雨飘落的叶子，那随风飞舞的花瓣，在风雨里都演绎着生命最精彩的瞬间。
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窗，我看到子言从容的身影，她依旧没有撑伞。她用力甩了一下已经被雨水再次打湿的短发，拉开车门，车子稳稳地驶出医院的庭院，向远处驶去……
天阴阴的，没有一点变蓝的迹象，汽车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可是，在她的身后，依旧是一个落雨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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