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妹妹散文
第一次见小芳妹妹，是在后勤仓库。那时她刚进厂几天，来仓库领打印纸。那天阳光格外明媚，小芳妹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到我的面前。她低着头，红着脸搓着衣角，单薄的身子看着让人心疼。我帮小芳妹妹把打印纸搬到行政办公室，她抿了抿嘴唇，说了声“谢谢”，嘴角不禁浮上了一丝笑意，像一朵晶莹剔透的浪花。
小芳妹妹是厂里的总机文员，收发传真接听电话端茶倒水，每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好些活儿原本不该她做，可她初来乍到，那些老职员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什么活都往她身上推。好几次，小芳妹妹忙完手头的工作去饭堂吃饭，锅里剩下一点冷菜冷饭，她摇着头叹了叹气，抹了抹眼角，只好去厂门口的小卖部买方便面吃。看着她那纤瘦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我的心里不是一点儿滋味，她那么瘦小，经常吃方便面会拖垮身子呀！饭堂师傅是四川人，隔三差五就来仓库领一些洗涮用品，来往次数多了，我和他渐渐熟了起来。每次去饭堂打饭，我碗里的菜明显要比别人多一些。小芳妹妹再次来仓库领办公用品时，我开门见山地说：“方便面没有营养，你记得要少吃一点。我和饭堂的师傅很熟，你去晚了我帮你打饭。”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站着，半天才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这个厂里我没有一个熟人，你比我大，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哥哥吧。”小芳妹妹的声音很甜，小芳妹妹的声音很脆，我觉得一丝丝暖流在心底缓缓地流淌，让人浑身上下暖烘烘的。那天以后，不管在那里见到我，小芳妹妹都会叫上几声“哥哥”，别人还真以为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后勤仓库没有多少事，我每天晚上不用加班，就去旧书店买来一些小说，坐在狭长的铁床上翻看。小芳妹妹喜欢去逛街，每次出门她都会来叫我。她套着洁白的长裙子，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飘到宿舍楼下，对着我的宿舍甜甜地叫着：“哥，哥哥！”我假装没有听见，埋着头只顾看小说。那年，家里正在修房子，我每月的工资都寄回了老家，自己穷得没有钱买一件新衣服，一年四季穿着皱巴巴的工衣。因为贫穷，也因为自卑，我像蜗牛那样活在坚硬而狭小的龟壳里，没有勇气和厂里的女孩来往。小芳妹妹没有听到我的回应，她跑上楼来找我，推开门一把抢走我手里的书，，拉着我往楼下走去。我结结巴巴地说：“小芳妹妹，你自己去吧。你打扮得像个高贵的`公主，可我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小芳妹妹一下急了，激动得颤抖着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哥，我不许你这样说。就算你是个讨饭的乞丐，你也是我的哥哥，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宿舍楼前面是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小路两边种着一棵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地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人从上面走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和小芳妹妹走在一起，我觉得一点也不自在，双手一下放在胸前，又一下背在后面。我一直低着头，没有勇气看小芳妹妹，更不敢开口和她说话，脸颊热辣辣的，像被炭火烤着。小芳妹妹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出了工业区的大门，街上有人卖煮玉米，飘来诱人的香味，小芳妹妹叫嚷着要吃煮玉米。可我还没有掏出钱，小芳妹妹一把把我推开，笑着说：“哥，你家里修房子等着用钱，我请你吃吧。”她递过来的煮玉米，黄橙橙的，散发着丝丝热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味起来还是那么香甜。吃完煮玉米，我们又去文化广场唱歌。漂泊在外的人们，喜欢唱《一封家书》、《萍聚》、《涛声依旧》。每次听到《一封家书》，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母亲，她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祖屋里，身体还好吗？小芳妹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每次都唱《感恩的心》：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
小芳妹妹微闭着双眼，唱得很投入，唱得很感人，渐渐地，她的眼里闪动着点点泪花。不知为什么，我的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
弟弟从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外面跑业务，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餐饱一顿的，看上去又黑又瘦。成品仓缺人，我介绍他进厂打工。弟弟是一名送货员，上班后就坐在成品仓库门口，随时准备着出去送货，大多时间都呆在货车上。每天中午去饭堂打饭，都见不着弟弟，望着他那空荡荡的座位，我总在想他吃午饭了吗？有一次，弟弟出去送货，连着跑了几家远路客户，晚饭时还没有赶回厂里。见不着弟弟，我的心里又慌又乱，端着饭盒却没有一点胃口，扒进嘴里的米饭，咀着就像沙子，没有一点味道。我放下碗筷，一直在猜想，是车坏在路上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故？我越想越急，在球场上来来回回地走动，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走过。我睁大双眼一直盯着大门口，直到弟弟进厂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那一晚，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想着给弟弟换一份工作。可每个部门都不缺人手，安排弟弟去哪里呢？
小芳妹妹在行政办公室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工程部缺人，她去了那里上班。忙完手头的工作，她喜欢来后勤仓库找我聊天，有时还带来一些零食。有一天，小芳妹妹来到我的办公桌前，她眨了眨眼，上上下下把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鼻子、眉毛、眼睛都像，怎么这么像呢？成品仓库来了一个送货员，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叫他哥哥，他说他是新来的，是我认错了人。”我笑了笑，说：“那是我弟弟，亲戚们都说我们兄弟长得一点都不像哩！”小芳妹妹拍着白嫩的小手跳了起来，喊叫着说：“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哥哥，我又多了一个哥哥！”小芳妹妹喊了几声，她停了下来，叹着气说：“哎，你坐在后勤仓库吹空凋，你弟弟在成品仓库干苦活。我从他们那里上来，客户退了一车货，每件都重一百多斤。你弟弟身子瘦小，咬着牙关也搬不动，你可以给他换一份轻松的工作。”我叹了叹气，不停地摇了摇头。小芳妹妹跺了跺脚，接着也一声声叹起气来。
那以后的日子，小芳妹妹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就跑去成品仓库，看到弟弟搬货就上去帮忙。好几次，我在楼梯口碰到她，她的手黑乎乎的，白净的瓜子脸上抹着一道印痕。我挡住了她的去路，对她说：“你是个女孩，不要去干重活。”她伸出小手比划了几下，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说：“你是我哥，他也是我哥，我心疼他。”说完就往洗手间走去。几天后，小芳妹妹跑来找我，她喘着气说：“太好了，我给工程科的张科长说了不少好话，他说你弟弟学过几年电脑，可以去工程科上班。”我没有想到小芳妹妹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她。小芳妹妹淡淡地笑了笑，说：“哥哥，要是没有你帮我，我不会在这里做这么久。你弟弟有份轻松的工作，我比谁都开心！”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觉得很烦，很想换一份工作和心情。可我放不下弟弟，是去是留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那天，我站在仓库的窗户边，看到老板娘坐在门卫室的椅子上，罚那些部门的科长沿着围墙一圈圈地跑步，我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那些科长远离了故土和爹娘，来到别人的城市打工，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工厂，可老板娘还是那样对待他们。这样的工厂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没有犹疑，交了辞职书，就想早一天离开这个地方，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把弟弟接过去。
离厂前几天，小芳妹妹来宿舍找我，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听说你要辞职，这是真的吗？我进厂几天后，就叫你哥哥，可你根本不把我当妹妹看待。太让我失望了，我再也不会叫你哥哥了。”小芳妹妹耸动着肩膀，没有听我解释，哭着跑下楼去。我没有去追她，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希望她在厂里一直做下去。那以后，小芳妹妹见到我，就当碰着陌生人，低着头走开。我知道自己伤了小芳妹妹的心，我一点也不会怪她。我背着行囊离厂那天，没想到小芳妹妹在门卫室等我，可她没有说什么，低着头慌忙跑开。我大声叫住她，走到她面前说：“我不想告诉你辞职的事，是想让你在这家工厂安安心心地做下去。我在外面找到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会回来把弟弟接走。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块走！”小芳妹妹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哥哥”，捧着泪脸往写字楼跑去……
一星期后，我在别的城市找到了工作，就去原来的那家工厂接弟弟。我没有看到小芳妹妹，弟弟说：“小芳妹妹回老家去，她爸妈离婚后，是她奶奶把她拉扯长大的。她奶奶病了，她回家去照顾。等她奶奶好了，她还出来打工，她会去找你……”我没有说话，一个人沿着围墙外面的小路走到小芳妹妹的宿舍楼后面，凝望着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宿舍，眼前渐渐浮现出她那张清纯的笑脸，耳边仿佛传来他那熟悉的歌声：
感恩的心
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
我一样会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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