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台山下散文
长风吹扫豫中大地，这一年的天凉的早了一些。钟灵毓秀的紫台山，满山的落叶在飘舞，夕阳洒在临近的小村上，小村的炊烟袅袅四起，静逸安详。一条小溪围着村子绕过，河水清得像玉，甜得像泉。
村外不远的铝厂，正在紧张地施工。几朵野云下，大门上悬挂的条幅，在秋日的阳光里十分耀眼：“血拼一百天，全力超目标”。挖掘机、起重吊、铲土机、电焊机合奏共鸣，交织在一起的噪声，打破了小村几千年的静逸安详，打破了辽阔田野的寂静无声。一辆辆大型拉土车、运货车，奔驰在厂区外的大路上。刚修了两年的城乡公路，坑坑洼洼，已经破败不堪，路旁更是荒草丛生，让人更添几分叹息。
进铝厂大门的时候，我和保安小吴打了招呼。这个小伙着实讨人喜欢，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彪形八尺，目若朗星，脸上红扑扑的如同朝阳的光辉。小伙子家是阳谷县的，看看他魁梧的身躯，挺拔的脊梁，我想这是武松再世了。如果在古代，他定能手执长枪，坐骑骏马，从阵中飞出，直取敌首。
这几天工地颇不平静，几个地痞一样的人在缠着要工资。这几个地痞真是生财有道，工地招工的时候，他们来工地登记报名，报名之后，开始还真出力干了一周的活。从第二周开始，就“打渔晒网”了。领导一看，当机立断，把他们辞退了。辞退了之后，他们就天天来工地睡觉打牌。开始谁也没在意，反正辞退了，你愿来就来吧。可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他们也要付给他们工资。这种情况肯定不会付给他们工资的，于是他们纠结了一些村民，开始死缠烂打，还打电话叫来了劳动监察。一连几天，闹得工地无法施工，这一天的损失就是几十万元。
村主任泰然迈着款步过来调解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光便在细缝里飞到左边又飞到右边：“电厂征地是我给村民的面子，现在你们就给我个面子吧，以后再有事我担着。”
这个村主任咱可惹不起，于是，白白付给这几个地痞一个月工钱。我想起那句古语：“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是的，村主任不给面子，铝厂能建起来吗？
那是春天征地的时候，小村前的土冈子上，那颗柳树感触春风吹来的消息早早的发芽了。村主任眯着眼睛，紧紧握着喊话筒：“征地了，一亩地，两万元，咱们起早贪黑的干，一年收成才多少。铝厂是大企业，以后坐在家里，财源就滚滚来了！”主任的话余韵绕在冈子旁的辘轳上，辘轳和井已经经年不用，井水早就干涸了。大家求之不得，就唧唧喳喳热闹着同意了。
于是，征地以及以后的工程进展都十分的顺利。
我和小吴也是在这起讨薪的事件中熟稔起来的。我和小地痞的其中一个有些言语上的冲突，于是就和他推搡起来。这时，小吴就如天人一般横在我们中间了。他的身躯犹如一堵小墙，一场冲突就让他化解了。是夜，我和小吴在月下小饮。虽然是在工地的'临时房里，但感觉很舒坦。一瓶老烧，两杯清茶，一叠狗肉，两盘凉菜，月亮的影儿就这样在酒中摇晃起来。小吴说他还有好东西，于是他回屋拿回来两截甜黍秸。我想只有我们鲁西南的人才能真正体会甜黍秸是什么东西，满满的全是童年的味道。
酒过三巡，小吴讲起来他的往事。他说参军那年，他正在麦地里干活，金色麦浪给人的全是希望。征兵的过来带他，他说还要给父亲干活。父亲踹了他一脚，他就跟着征兵的走了。第二年正好赶上香港回归，他是第一批驻港部队中的一员。他说那天太阳真好，暖暖的，他就抬头挺胸进了香港，他看到英国的米字旗缓缓落下，五星红旗随风飘扬。自豪与幸福的过往在他心底燃烧起来，那双眼睛如秋水一般凝聚着熠熠的光彩。
他说再过两个月复员分配的工作就要去报到了，是县城机关单位一个不错的岗位。他还说，过了年他就要娶亲了，到时请我去喝几杯……
一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来，干，兄弟投缘四海情。
过了没有几天，有个地痞来工地偷东西，被小吴发现斥责了几句，地痞就翻墙逃跑了。逃跑的时候，重重地从墙上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有些清冷，东方一轮淡淡的灰色的太阳刚刚划出地平线的时候，厂子大门被村民包围了。他们用铲土机推来了几车土，将大门封的严严实实。大门口横着一个拖拉机斗，车上躺着一个人，就是昨天来工地偷东西的那个地痞。
这种事情装病装死，无非是要讨几个钱，可这帮地痞也太不知廉耻，开口就是十万。
村主任又来调解了，我看到他的眼睛这次微微睁了一下，像贪馋的狗一样放亮的眼睛。他和铝厂领导单独进了办公室。一袋烟的功夫，村主任气冲冲出来了。可能是一些赔偿问题没有谈妥，或者这个领导觉得这事不合情理，压根就没有答应。就这样僵持了一天，警车横在大门口倒也无事。入夜的时候，我们刚在食堂打来饭，准备吃饭。
“快跑啊，地痞村民打进来了。”叫喊声四起撕破秋夜的宁静。
还不等反应过来，我们几间宿舍的小院已经围了严严实实。很多人冲进来，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我们这边的人都是一边打一边往外冲，不打，根本就跑不了。我的单放机里，还放着周杰伦的歌：“生死不过一道刀疤，血染盔甲我挥泪杀，撂倒你们看谁倒下，爱恨悲欢历史留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出去的，只看到这一路都是血。到了大门口，特警和救护车都来了，所有伤者都被送进了医院。救护车颠簸地离开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口的横幅上我只看到两个大字“血拼”。住院的时候，我看着淤青的胳膊及身上的伤口发呆，忽然听到隔壁人在议论小吴。我过去仔细打听了一番，居然小吴死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只感觉医院的墙壁在白炽灯下惨白，我几乎没有任何思维。
市领导过来看望我们了，还带来了鲜花和鼓励。出院之后，直接就把我们送回了公司总部，听说这个事件后铝厂从领导到施工人员全部更换了。
之后，我多次打听这件事的处理结果，答案有很多种，有的说主犯枪决了，还有的说一直拖着没判，此事不了了之，还有的说……
只不过一点是肯定的，小吴带着他的梦想和希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多年以后，我又到那个铝厂去了一趟，铝厂早已投入运行了，一根根的烟囱冒着黑烟。村前的小河早已成臭水沟了，那个小村已经盖成二层小楼，村前的辘轳和井的位置已经改成一个亮丽的广场了。广场上，村主任又在喊话：“厂子是有点污染，但天空大地也不是你们自己家的啊。厂里又有新举措，年底每年每人补给一千元”。这时的他已经是铝厂某个部门挂职的副处长了。
回去的时候，我坐在城乡大客上。几个人在议论着：“这铝厂附近方圆几里地下水全污染了，浇地都不长庄稼，在省城肿瘤医院住院的多半都是咱们这一片的人……”
无语。
我看了一眼窗外，这是一个春天，呵呵，紫台山上的花又都开了，像年画里的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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