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鸡鸣寺散文
去年年底，我和太太回了南京一趟，弟弟把玄武湖的环湖大道说得多么美丽多么大气多么了不得，非要我们去看看。一天上午，我和太太从模范马路对着的那个新开的城墙口子走去，走着走着，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天外之力的操控，竟使我们俩人在不知不觉中沿着城墙进了解放门，朝鸡鸣寺走去。
仔细想想，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我和鸡鸣寺有一段情感纠葛，但多年后回忆起来还蛮温馨的。
我高中在十三中住校就读，那学生宿舍里蚊子不但多而且恶毒，被它叮上一口就是一个大红包，非常难受，向校方反映了好几回，都没有实质性的回应，于是离学校不过一箭之遥的鸡鸣寺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某个夜晚，我和几个同学趁黑摸进寺院的主殿，把插在香炉里的香偷得干干净净，回来分到各寝室薰蚊子，大家睡了一个安稳觉。但好景只维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寺内的主持来到学校，不一会儿，就有一同学被召到教导处接受盘问。这个倒霉的家伙，见到校方，吓得屁滚尿流，竹筒倒豆子把个来龙去脉全部招了，于是我和所有参加“作案”的同学全被“缉拿归案”，教导主任把我们大骂一顿之后责令我们到寺内向所有的僧人当面认错道歉。僧人毕竟是僧人，他们宽宏大量，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就原谅了我们的荒唐。不仅如此，寺里的主持念及我们是有错即改的小施主，还法外施恩，请我们在“豁蒙楼”里吃了一顿“斋饭”。这使我十分感动——不仅仅是对这些虔诚大度的僧人，而且对至高无上的佛祖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四十多年后，再来到鸡鸣寺，这里已修葺一新，除了地点没变，眼前所见全无往日记忆。首先，进寺已不经过原先的寺门了——原先的那个古朴庄严的'寺门虽然还在，但只是做做样子了。我记得原先的寺门上除有“古鸡鸣寺”四字外，两侧壁上还嵌有“大千世界，不二法门”的门联，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年寺里的主持请我们吃“斋饭”时，给我们讲过这八个字的含意。现如今，供香客进入的新修的寺门在原先寺门的左方，这多少有点会让人产生“旁门左道”的感觉（请菩萨宽恕我这一不恭的“感觉”）。虽说新修的寺门上面也还有“古鸡鸣寺”四字，但由于新的寺门实在太“新”，于是这金光闪闪的四个字看上去总透出一丝丝尴尬。
我在寺中，没看见高僧那深不可及明净清澈的眼神，倒看见好几位身着咖啡色袈裟的僧人手握移动电话与俗界交谈，匆匆行色之中不乏凝重，不由感叹现代科技和古老佛义之间的微妙联系，再看站在宝殿之外平台上众多的男女老少，双手举着从入口处凭门票领来的细香，不约而同，面对西方，喃喃有词。我不知道西天佛祖能不能善解人意，济危救困？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对本族青年男女，双手高举，双目微闭，口中叽里咕噜，走近一听，他们竟用ENGLISH祷告，我更不知道万能的佛祖能不能听明白他们心中祈愿，驰援相助？忽然，看到有几个乞丐不失时机在祷告的人群中走来过去，看来，高高寺墙也难以阻隔红尘中的纷扰嘈杂。
当年的“豁蒙楼”还在，站在楼上，远山近水，风采依然，只是不知得益于哪路“神仙”的心血来潮，它被冠以一个“鸡鸣寺百味斋茶舍”这样了无情趣的名字。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这茶舍生意清淡，偌大楼面，吃茶的人寥寥，倒是一则广告引起了我的兴趣。那则广告是“太平干一元保平安”。芸芸众生，谁人不求平安？太太命我奉上两元，坐在八仙桌旁一人一块“太平干”，佐以清茶下肚。回来数月，果然平安无病，看来，这淡而无味的太平干倒真还有些神力。
当年的鸡鸣寺下有口“胭脂井”，相传是李后主和他的宠妃亡命之处。向僧人打听，不得要领，后一想，僧人修身养性，四大皆空，此等人间的风流罪孽他们如何知晓？再一想，我身在神圣之处，却纠缠红尘是非，实在是对菩萨的大不敬，有不赦之罪，连忙反复诵唸“阿弥陀佛”方才混账过去。
寺中最令人感动之处是“唸佛堂”。我生有幸，那天在“唸佛堂”里看到信徒们穿着自制的僧衣正襟危坐，在一位也穿着僧衣而模样像退休女教师的带领下，极为虔诚地大声诵唸佛经。我之所以说他们“虔诚”，是因为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了庄严和由衷。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位对表情很有研究的专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发现的尽是愁怅的脸、忧郁的脸、焦灼的脸、呆板的脸、苦恼的脸……这位专家感叹：快乐的脸非常罕见，仿佛江南黄梅季节的阳光。但若是那专家站在鸡鸣寺“唸佛堂”前，我肯定他看到的全是虔诚的脸。
从鸡鸣寺出来朝市政府走去的那个转弯处，当年有一不高的石牌坊。横着的那块条石上也有“古鸡鸣寺”四字。是时有传说，说是在地上捡块瓦片向牌坊扔去，若这瓦片恰好落在牌坊横着的那块条石上，这扔瓦片的男子婚后必定得子。我曾经有此幸运，扔出的瓦片正好落在牌坊横着的那块条石上，现在果有一子，看来这传说不虚。我把这因果讲给太太听，太太始则笑之，继则啐之：“此等迷信，还有脸皮胡言乱语！”把我搞得兴致全无。现在石牌坊还在，不过被移到马路中央，路面上干干净净，牌坊周围车水马龙，牌坊横着的那块条石上自然什么杂物都没有，平整光亮，反射出来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忽然，有悠扬庄重的钟声响起，仔细听听，似乎是从寺里新建佛塔的方向传来的。我有点疑惑：不是说“晨钟暮鼓”吗，现在还是中午，敲钟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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