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筝的女兵散文

时间:2021-04-11 09:53:14 [第四单元]写一篇散文 我要投稿

放风筝的女兵散文

  二十五岁前,我是不敢轻言爱情的。那时,我脚上的黄泥尚未洗净,草鞋也尚未换成皮鞋。穷人没有爱情,这句话一直如刀刻石凿般地烙在我记忆的深处,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淡化,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深刻。我是一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因读书偏科,初中尚未毕业便辍学在家。爱情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奢侈的话题。我自己知晓,如果不能走出农村,不能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说爱情,恐怕连找一个过日子的老婆都很难很难。

放风筝的女兵散文

  和妻子结婚之前,我曾谈过一次恋爱。但那称不上一份完整的爱情,充其量只是一颗豆粒那么小的一点点,还没等长出小小的绿芽,便被狠心地掐断了。在后来的学习和工作当中,我一直认为,农村孩子和城市孩子本质上是没有多少区别的。不同之处在于心理素质上存在着差异。贫穷、闭塞所造成的自卑与胆怯,就像一只蜗牛背负了一只沉重的硬壳,让人难以超越。这点,在我后来与女兵叶梅的交往中便得到了印证。尽管我不知道叶梅当时是怎么想,反正我自己总认为自身条件差,去追她老是有一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感觉。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春日,我作为野战部队的一名新闻报道骨干,经所在部队选送,来到了广州白云山下的军区文化补习学校。准备接受为期半年的集中学习,参加地方大学的招生考试。报到的那天正值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放下简单的行李,见时光尚早,便独自一人爬上了学校后面的一座不是很高的山峰。放眼望去,山下树影婆娑,山涧流水潺潺,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让人心旷神怡。这时一只蓝色的蝴蝶风筝跳入我的眼帘,顺着若隐若现的丝线,我找到了一张红扑扑的笑脸,一位穿着绿色军装的女兵。

  女兵名叫叶梅,出生于一个军人家庭,母亲是位大学教师。她来自军区通信总站,也是和我一起来文化学校学习的。叶梅长着高挑的身材,操一口十分标准的普通话。鹅蛋型白皙的面颊上镶配着两条柳叶弯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再配上得体的军装……常常把男同胞的眼睛拉得直直的。有人说,一个女孩如果穿上军装还不美的话,那肯定就与美无缘了。一位本身就很漂亮,身材和气质都很好的女孩,再配上一套得体的军装,那种刚柔相济的美感真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进行描述。

  叶梅不但人长得美,气质优雅,她还爱好文学,诗歌和散文写得最好。当时,《战士文艺》上曾发表过她一篇《晨练》的散文。其中有一段我印象最深:“晨曦初露的清晨,突然响起了一阵紧急集合的哨声,像一把斧头用力地划破了天空的宁静……天亮了,女兵们列队准备收操,万绿丛中竟然亮出了一个个红扑扑的小太阳……”

  补习班上,我是班长,叶梅是学习委员。我当班长一是因为兵龄老,二是因为当兵期间卧薪尝胆每年都能在部队的报纸杂志上刊登近百篇文章,小有影响,领导就指派我临时负责。叶梅是因为学习成绩好,听说当兵之前考大学只差三分。我高中都没上过,读初中时还严重偏科,补习数理化课一直令我头痛不已。叶梅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开小灶,还把一些要紧的公式和练习题做成小卡片,夹在还给我的文学书中,并利用课余时间一起放风筝的机会进行抽考,帮我加深印象。

  看着在青山绿水间奔跑跳跃,且欢笑不止的叶梅;望着那只越飞越高,在蓝天白云间翩翩起舞的蝴蝶风筝,我时常走神发愣。这时的叶梅却总是有意或无意地拉拉我的手,说些“把线交给我呀……这飞翔的风筝好像你啊……”等话语。但我一想到叶梅长得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家庭条件那么好,自己家在农村,当兵这么久,仍是一个每月才拿几十元津贴费的大头兵等现实问题,内心深处的自卑心便开始作祟,连叶梅伸过来的手都不敢去摸一下。

  转眼就到了广州的梅雨季节,阴霾的云团像一个巨大的锅盖,罩在山下低矮的营房,连水泥地板都能冒出水来,抓一把空气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没有阳光,也看不到亮色,像极了我当时的心境。

  高考时,叶梅成绩很好。因我们那批学员属军队送往地方大学新闻系的定向培养生,部队的推荐意见很重要。录取时,先把上线的考生笼统划线,再按在报刊上发表的新闻作品成绩优先录取。因叶梅上稿率有限,又一次与她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后来,我曾设想,如果我和叶梅俩同时被录取,随着交往的增多,也许那种朦胧的感情,肯定会有所结果。可生活就是生活,总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

  离开文化学校的那几天,我和叶梅常常爬上曾在一起放过风筝的青山,坐在摊开的军用塑料布上,谈得最多的竟是文学。叶梅说她从小就喜爱读书,常常被电影、电视、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感动得泪流满面。一套被她翻看得卷起了毛边的《红楼梦》,常常被她的泪水浸湿得粘到一块。特别是当她看到黛玉葬花、宝玉出家等章节时,基本上是看一页,泪流一页。

  叶梅一直认为葬于九嶷山舜帝的爱情故事非常凄美。舜帝两位如花似玉的娇妻娥皇和女英忽闻夫君崩于苍梧之野,她们望着水云弥漫的洞庭湖,路断波横,招魂无处,不禁肝肠寸断抱头哀哭,最后竟至双双哭死,连她们哭泣之处的竹子也长出了斑斑泪痕。叶梅说,每次她读到此处,总会泪湿衣衫。所以,叶梅在刚当兵不久从武汉坐火车到广州的出差途中,便一直记住了湖南郴州这个地方。她认为在京广线上,郴州离九嶷山最近,此处也一定很美很美。在火车路过郴州站停车的间隙,她走下火车想看看梦中的郴州。现实中的郴州显然没有叶梅想象中的美妙,凭栏远望那感怀的泪水仍然湿透了她的双眼……就在叶梅被开车的铃声催回车厢时,她放在茶几上托旅客照看的手提包却被火车外的小偷从窗外顺手抢跑了,也把她从理想的文学梦中惊醒。

  有梦的女孩,有如一只在蓝天中翱翔起舞的风筝,缥缈而美丽……让人仰望、追奔,也让人产生无限的梦幻与憧憬。

  不久,叶梅退伍回乡,在一家国有银行当上了一名兼职的.团委书记。这期间,我们还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联系。让我确定与叶梅分手的原因,是我接到了她的一个电话。那是在我大学临毕业不久的一天晚上,叶梅把电话打到了班里唯一一部架在电视机室里的公用电话上。因班里的同学叶梅大都认识,在我还没从宿舍过来之前,一帮同学早已争先恐后地与她聊上了。待我与之通话时,我感觉电视室的气氛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受此感染,通话间我有些不大自然,说话有些嗑嗑巴巴,本来就不标准的普通话,更有些不地道了。没心没肺的叶梅却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称我说的话她有三分之一听不懂!

  这种情况在我后期的工作和生活中曾多次发生过。我平常说话,无论是逻辑性还是口才,自我感觉都还不错。可只要一到比较正规的场合,稍一紧张,我的脑子就会一片空白,结巴、红脸、词不达意等等,什么都来了。女儿上小学时,我和妻子曾参加过她在班上的竞选班长和文艺会演的家长会。我发现,平时嘻嘻哈哈,说话常常颠三倒四的女儿,只要一站到台上,追光灯一亮,她便倍儿精神,不但台风像模像样,说话也特别顺畅。为此我曾装着不太经意的神态询问过女儿。小孩儿竟一边咬着冰激凌,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站在台上心里要忘掉自我,把台下的人看成是一瓶瓶大大的可乐……呵呵,大胆发挥就是。女儿从小就在优越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生活和学习特别自信,完全不像自己儿时的成长环境,贫穷、冷落、看不到光亮,几乎是我生活的主色调。卑怯、褊狭,乃至于仇狠等心理不健康的因子曾紧紧地伴随着我的童年,早就在荒芜的心田里生根发芽。更何况,小时候,我家的旁边有位患先天性结巴的邻居,没有娱乐的童年,我和一帮穿开裆裤的小伙伴常常以学结巴为乐。久而久之,自己说话不小心就会连贯不上。

  一句“三分之一听不懂!”仿佛把我又拉到了有些自卑自怜的现实。记得那是我辍学在家的第一个端午节的凌晨,母亲把我从睡梦中拍醒,塞给我一张肉票和一叠卷起了毛边的钞票,叫我步行十多公里到集镇上去买猪肉。母亲还不忘嘱咐我,买猪肉时叫屠夫称一整块,不要砍碎,这样斤XX足些。缺肉少油的乡村生活,早已让我嘴里淡出鸟来。听说去砍肉,我一蹦蹬就跳到了床下。太阳爬上茅草屋前樟树梢的时候,我有些气喘吁吁地把猪肉背了回来。我蹲在台阶上吃着冷早饭,母亲却忙着在门板上砍猪肉。老人用手当尺,比画着把整块猪肉用菜刀砍成了均匀的五份,并用草绳将一份份重新绑好。见我有些纳闷,母亲解释道:大哥今年刚订婚,这五份猪肉是要送到大哥未婚妻家去的。那时老家年轻人结婚有一个习俗:男方由媒婆出面说好对象后,一般是先订婚,男方要给女方送“三转一响”,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再加一部叫得响的收录机。订婚后,还需有两到三年的“考察期”。这期间,女方家遇上农忙或要紧的事,男方就是再忙也得放下手头上的家事,先到女方家帮忙。至于过年过节,男方不但要给未来岳父岳母送礼,而且还要给女方的姑妈、姨妈、叔叔、伯伯、舅舅等至亲家同样送上一份。如果碰上女方亲戚多,真要有“七姑八姨”“五叔六舅”,也就该男方家要多“出血”了。

  见母亲把猪肉分完,居然没留下一星点,我不知哪来的怨气,顺手将门板上的一块猪肉扫落到了地上。母亲急得差点掉下眼泪:一边拍落粘在猪肉上的泥土,一边狠狠地数落,骂我:“你这小没良心的,以后也要找对象,看你送不送礼!”听后,我竟不加半点思索地随口反击道:“我以后找老婆坚决不送礼,不结婚拉倒,宁愿打单身!”母亲气得拿着扫帚,把我赶去老远,老远。

  十多年后,我穿着皮鞋带着新婚的妻子从都市回到老家看望父母时,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当提及少年时我说过的“气话”,母亲竟然说早忘记了。母亲的话无疑让我有些失望。从那时开始,我便感觉自己的心理多少还存有不太健康的因素。年轻时的贫穷和自卑,演变成了后来过分的自我与自尊。

  尽管我知道,自己大学毕业后,便能很快地穿上皮鞋,可我那无时不在的自卑心早已浸淫到了我的骨子里面,像极了一只长满针尖的刺猬,虽然能暂时保护一下弱小的自我,但常常却会刺痛那些接近我的人。叶梅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无疑加重了我内心深处那无时不在的自卑感。想到这些,我虽有过犹豫,但还是下狠心慢慢地摁灭了这爱的星火。

  我与叶梅恢复通信联系已是分别二十多年后的一个冬日。她给我发来一个短信:窗外好大的飞雪哦,我好想出去放风筝,拥抱这漫天飘洒的雪花呀。这时,我却有些莫名其妙地给她回了七个字:“三分之一听不懂!”“你这没良心的,还在取笑,害得我曾白白等了你八年!”——语气和情形,恍惚一下子又将我拉回到了年少时母亲拿扫帚追赶我的场景之中……

  遥望南方点点星空,那飞舞的雪花,似乎要将我有些冰硬的心胸慢慢地融化,滑过的是李商隐的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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